“减负”的尴尬 不要仅仅快乐一天 小时候总是盼过年、过节、过生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怕过年、过节、过生日,特别怕过年。 其实,要说怕过年,也不全对。过年是既高兴又害怕。 高兴的是过年前,单位分鸡分鸭分鱼分年货,亲人从外地回来,上机场去车站,大包小包往回拎;为家人准备礼物;上街购物订货;挂长话发电报寄邮包;买电影票送戏剧票赠购物券…… 人人喜气洋洋,相互间的烦恼和不快似乎都被节前的气氛暂时冻结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天天都是节前。 因为等待的将要到来。 然而,让人最难受的是年初一。上午还挺好,放鞭炮分红包、 探亲访友……下午就开始不对劲儿了。特别是黄昏,夕阳残照,伴随着疏疏落落的鞭炮声,那才真叫人体会到什么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年初一的黄昏,是让人最落魄的。 因为等待的将要过去。 前些天,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说是“六一” 一过,孩子们不干了。孩子们说:仅仅快乐“六一”这一天…… “六一”为什么快乐? 疯疯癫癫,无忧无虑,尽情尽兴地玩! 我想,“六一”的黄昏,一定有一些孩子有类似我的“年初一的黄昏”的情结。为什么? 因为“六一”过后,等待孩子彳门的是…… 有个孩子跟我感叹:“如果‘六一,不是一天天,而是整个六月就好啦!” 旁边另一孩子打岔道:“不,一年才好! 我心里一颤。心里想:要让儿童们应该天天都是“六一”,让童年轻松愉快! 这几天,接到不少同龄读者的来信,全都是从心底里欢呼考试结束。有几个说,一考完试,他们就把书撕得粉碎,烧成 灰烬…… 减负,刻不容缓! 教育决策者看到了问题所在。 但是,我们的家长和许多教育工作者却并未意识到“负”在孩子的心里意味着什么? 留荒的开荒地 在农村插队那会儿,有一年的国庆节,同村的知青都回城了。只有我一个人留下来,不是不想家,是因为太想了,反而不“想” 回去。 我决定留下来,也是想开一片荒地,种菜。现在的人们,很注意维生素的补充,饭前一把一把地吃各种维生素的“片”或“丸”。 我插队那个地方,每天两稀(饭)一干(饭),基本没有蔬菜。几个辣椒,抓一把粗粗的生盐,在擂鉢里擂几下,算是菜。或者收工时,田头地尾捡些野菜,也能凑合一餐。其实,农村的新米熬粥做饭都是香喷喷的,没菜也能吃个“饱”。当地的农伯,祖祖辈辈都是凑合着过日子,从不正经吃蔬菜。 我想开一小片荒地,种一片绿油油的“样板”菜地。地址就选在人们到小溪去衫〖水、洗衣、洗澡都要经过的路边。一来离小溪不远,便于浇水;二来嘛,那里是村里人的要道,有树立“样板”的意义。 谁知,那里也是村里的牛群上山回村的必经之地,荒地尚未开好,就被牛群踩躏得一塌糊涂。 于是,我又垒起一道齐胸的土墙,墙上还钉上一枝枝尖利的竹签,以防百无聊赖的牛上山下山时在我的土墙上“搓背' 后来,我的这块“菜园”竟成了那个小小山村的一景。挑水的、洗澡的、洗衣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事的、无事的,都要驻足指指点点…… 就在我梦想着瓜棚豆架、果实累累的时候,村长找我谈话。我还以为他要表扬我。 他犹豫了半天,才讷讷地说:“小黄,对不住,大队讲,种菜 可以,但是不能开荒……”种菜可以,不能开荒。 开了荒,不能种菜,又成了荒地。那是我们那个年代的尴尬。于是,我那片梦想中果实累累的沃土,就成了留荒的开荒地。 49道“减负”令箭,教育决策者的眼光何其敏锐。 减了负,孩子负担轻了,时间有了,但随之而来的“问题” 是,减了负的孩子该干什么? 换句话说,孩子从过重的课业负担中解放了出来,于是,问题又来了: ‘‘从负担中解放出来的孩子该干什么?”当然是玩啦! 但是,许多的家长和教育工作者不是这样看。他们认为:减负可以,但是不能玩!于是,减负减出来的时间和精力,又慢慢地、有意无意地、未知不觉地被变相的“负”占领了。 种菜可以,不能开荒。訂荒,不能种菜,又成了荒地。减负可以,但是不能玩! 减了负’不能玩,又成了新的负担。 关键是我们的文化、我们的观念、我们的意识对“玩”有戒心、有偏见。不对“玩”来一个重新认识,甚至是“革命”性的认识,减负只能句空话。 减负后,孩子般要‘‘玩”,不然减负来干什么? 就是要用“玩”来雜孩子的负担,不然闲着也是负担! 怎么“玩” ? “玩”什么? 这是千千的家长和教育工作者需要思考的问题。 玩——素质教育的摇篮 中国的传统文化和社会文化,中国的许多家长和老师对“玩” 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偏见。只看到“玩”对孩子的“毁”人不倦, 看不到“玩”的学问:玩是孩子情感发育的实践基地,玩是孩子 发现自我的桥梁,玩是…… 中国的传统文彳匕和社会文化,对“玩”从来就是戒备心十足 的。从“玩物丧志”到“汍绔子弟”,玩的“形象”很不好,“名 声”也不正。爱玩的成不了大业,成大业的绝不爱玩。那些媒体 上宣传的成功人物,哪个不是废寝忘食、忘我忘物工作的? 我的一位亲戚在电话里对我说得更形象:“有人说,讲减负 的、讲素质教育的都是傻子。你讲减负讲素质教育,在那里傻玩 好了,但人家却在那里埋头苦学,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不用说,这话还挺有市场的。这才有人想“砍”我的故事。 在中国社会谈“玩' 有风也有险。 前些年,有人提出了一个口号,叫做“认认真真地工作,痛 痛快快地玩”。第一次把“工作”同“玩”并列,很有些鱼和熊掌 兼得的味道。在当时,从“工作”与“玩”的对立,上升到二者 并列,这几乎革命性的进步。 信息社会的一个最大特点,是信息文化的迅速全球化。中国 社会文化在近些年中的变化真可谓瞬息万变。不可否认,目前关 于“玩”的文化,连同现代社会对“玩”的学问的研究,已经开 始深入中国人的生活。 面对传统与现代的冲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新认识“玩” 的问题。当然,也还有更多的人顾虑重重。 教育部颁布第49道减负令,各地收效不大,原因很多。但人 们对“玩”的认识有偏差,无法理解“玩”的学问,无法正确引导孩子“玩”,不能说不是重要的原因。 从减负后学生感觉无聊,家长感觉无奈,老师感觉无措,这 个“三无”现象中,我们可以看出中国社会对“玩”的困惑:一方面减了负,给了孩子玩的时间,另一方面又对孩子的玩忧心忡忡、顾虑重重。 我们必须为“玩”正名——平反昭雪,否则,减负只是一句空话;否则,开了荒,不能种菜,又成了荒地;否则,素质教育 总在“玩”前面驻足。 有人说:“西方的哲人早就说过: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既然玩能够在美国的教育中存在,玩就是合理的。反之,既然玩不能够在中国的教育中存在,玩就是不合理的。您也不必花费如此多的精力和时间去著书,去奔走呼吁了……” 这样解释‘‘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似是而非,很謎惑人。 所谓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是说某种结果的“存在”,是因为有其“存在”的外在和内在因素;或者说,有了某种外在和内在的因素,某种结果的产生和“存在”就是必然的、合理的。 因此,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说:没有了某种外在和内在的因素,某种结果的产生和“存在” 就不是必然的、合理的。 比如,某地发生水灾,是因为连降暴雨,上游区域的植被遭败坏,水土流失,防洪堤失修,人们的灾情意识淡薄等因素造成的。也就是说,由于有了上述因素,水灾的“存在”就是“合理” 的;没有上述因素,水灾的“存在”就不“合理” 了。试想,没 有连降暴雨哪里来水呀?这里说的“合理”,是逻辑关系的“合理' 而不是道德范畴或价值观念上的“合理'。 同样,某人身上某处发炎,一定是有了发炎的条件、环境和因素。不然,这个发炎的“存在”就不“合理”。除掉了发炎存在的条件、环境和因素,炎症的“存在”就不“合理” 了。 “玩”要“合理”地存在于中国的教育中,需要有许多的条件和因素。其中,最重要的是要变革人们对“玩”的偏见,要给 “玩”平反昭雪,要把“玩”上升到“素质教育的摇篮”的高度来认识。否则,“玩”就没有“存在”的“合理性”,减负就只能 是一句空话。比如,教育部从行政结构上管得了学校,可以给学 校下减负的死命令、硬指标,但是,教育部管不了家长,学校减了负,回到家里,家长要给孩子加负,减负也是一句空话。当然,减负是教育改革这个系统工程中的一环,牵涉到方方面面,如应试教育的体制和高考指挥棒的存在等等。 来自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美】《孩子就是孩子 玩的教育在美国》 黄全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