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到上海出席“国际学习科学(science of learning)研讨会”,着重从脑科学、发展心理学和认知科学等角度,探究“学习”的本质、如何改进学习的方法,及如何搭建起研究和实践的桥梁。研讨会涉及的教育议题广泛,但我觉得最值得带回新加坡来跟大家分享的是双语学习。 许多人对于双语学习有两个普遍观点:一、多学一种语言,对孩子来说是多一种学习负担;二、若要学双语,最好是分开来学,先学好一种,再学第二种,免得一种语文干扰另一种语文的掌握,或说是造成混淆。 可在会上,几位分别以脑科学或发展心理学为手段、进行双语幼儿研究的美国学者,都不约而同得出类似的结论:儿童对于双语的接触,最好在七岁以下,年纪越小越好,而且最好是同时接触双语;此外,自幼儿(甚至是在一岁前开始)接触双语的孩子,比单语的孩子更聪明! 这里的“接触”(exposure)双语,并不一定是指有意识地学习双语(尤其对婴儿来说),而是在日常生活中,经常听到旁人讲两种不同语言。研究显示,婴幼儿对于同语种的发音会混淆;而年长后再学第二语言时,反而更容易出现“僵化”(fossilised)的现象,如许多日本人分不清英文中的声母r和l,因为日语中只有r音(拉丁字母拼写用r,但实际发音较接近l)。 美国学者针对接触双语和接触单语的婴幼儿进行的多项实验显示,前者的学习、思考、解决问题的能力都较后者为强。 有个实验是在一岁左右的婴儿面前,打开一个装着小玩具的透明塑胶盒的右边小门,取出玩具,然后把玩具装回去,关上小门,交给婴儿;婴儿会学着从右边打开小门,拿出玩具来把玩。实验者取回盒子,重复执行整个流程十次。到了第十一次,实验者在婴儿的注视下把盒子掉头,示范从左边开小门取出玩具,再关好交回给婴儿。他们发现,几乎所有双语婴儿都能在三五秒内开启左边的门;而大多单语婴儿却都花上一分钟以上才摸到左边去,有的更根本打不开。 另一个实验是针对已掌握基本英语能力的双语和单语儿童,让他们玩“The Stroop Task”,即快速显示各种颜色的英文字(英文字本身是一种颜色,但所用的字体是另一种颜色——如用黄色字体来显示RED字),玩家必须念出字体颜色,而非其英文字本身;但显然此英文字会干扰玩家对字体颜色的注意力。研究显示,双语儿童比单语儿童更能不受干扰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对的地方”,得分高出许多。 以上是属于发展心理学和认知科学范畴的研究,而脑科学能提供可能的解释。脑科学家通过分析比对双语和单语儿童和成人的脑部扫描图,证实了双语能力相当的人,因为有较好的“转码”(即必须在两套语言系统之间做迅速而有效地转换)锻炼,整个头脑里的亿万个神经原之间有更复杂的联结。换句话说,同时学习双语能连带让一个人的脑神经更四通八达,犹如“超级高速公路般的联结” (superhighway connection)。 而幼儿学双语是同时学比一前一后学的效果更好,因为先掌握的语言往往更会干扰后学的语言,而且初学第二语言时的年龄越大,干扰和“僵化”的现象就会越严重——过去有其他研究发现,人的语言学习能力在五至七岁后就逐年下降。 此外,无论是单语或双语学习,都应在日常生活里活学活用,而不是拿着课本背生词、操练文法。新加坡比起许多单语国家,更有这个条件让幼儿及早接触双语。可这该如何执行呢? 对外汉语教学专家、德裔美籍的顾百里教授(Cornelius Kobler)曾在去年以自己儿子的学习经验为例,建议新加坡家长在家里“装双声道”,如跟爸爸专讲英语、跟妈妈专讲华语,不要掺杂,让特定语言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情感的纽带。这样孩子的双语学习非但不会相互干扰,反而可以齐头并进。让语言学习渗入情感因素,使用这种语言让两人关系更亲切,从而提升学习动机和成效,更胜于学校的后天环境(或依赖习题作业、“加强应试技巧”的家教恶补或电视节目等)。 顾百里的儿子三岁以前就处于跟父亲讲德语、跟华裔母亲讲华语的环境中;并分别在三岁时上美国的幼儿学英语班、六岁时上法文学校。儿子非但不觉得有学习负担,反而能在四种语言之间游刃有余。 以上的研究成果或专家意见,似乎都在挑战我们对语言学习的一些传统观念——当然这些也可能在未来被修正或打破。但其更重要的启示是:要尽信经验法则或“想当然耳”式的推论;尤其不可把自己较年长或成年后开始学习二语的一些成功(或失败)经验,转换成“教学法”去强加在幼儿身上。脑科学和发展心理学的研究告诉我们,娃娃的小脑袋瓜的运作和学习方式,跟大人是很不一样的。 作者现从事有关融入生活与社群的自主语言学习模式的研究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