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是一个人在童年时期可以推开的最美的窗口。基于儿童阅读市场的巨大潜力,专注于“致小读者”的儿童文学作品近年来层出不穷,以其浪漫、天真、非凡的童趣与丰富的想象力滋养着无数年幼的心灵。但在新作不断涌现、市场方兴未艾的同时,当下中国儿童文学也存在着功利、浮躁、过度商业化的不良现象,出版数量多但精品力作少,在建构正确的儿童观、夯实作家队伍、增强价值引导、攀登文学高峰等方面仍有提升空间。 为此,本报文艺部与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即日起共同推出“繁荣儿童文学大家谈”专栏,约请专家学者一同关注当下儿童文学生态,建言献策,助推儿童文学的繁荣发展。 中国目前已经拥有一支庞大的作家队伍,但我想说的是:并不是每一个舞文弄墨者都适合为儿童文学写作。俄国伟大的批评家别林斯基在论及儿童文学时说过这样一段话:“儿童文学作家应当是生就的,而不应当是造就的。这是一种天赋。”他接着补充道:这样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家是“儿童的福星”。“福星”是一种译法,另一种译法是“盛大的节日”。无论是节日还是福星,我都认同。 因为你不能想象忧郁的、神经质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能为少年儿童写作,写下《恶之花》的波德莱尔大概也困难。凡皱着眉头看人生,凡将人性恶的一面透视得十分彻底、放大到触目惊心地步的作家,让他们的胸膛里温馨地跳动童心、充盈童趣,可能就像让骆驼穿过针眼一般艰难!他们可以写下不朽的深刻的批判现实主义力作,但他们无力面对快乐的孩子,更无法与孩子们清澈透明的目光对视。 所以,能为儿童写作的作家是天使的福音,是肥沃无边的人类思想土壤上滋生的珍贵植物。灵芝?人参?雪莲花?抑或是非药材类的鸽子树、银杉、金丝楠……总之,正是儿童文学作家的存在使人类的后代得以健康快乐地成长,心灵不至于萎缩,大脑不至于退化。在高科技和信息化的冷峻时代,儿童文学作家依然保留着诗意与童话的浪漫位置,拓展着幻想与想象的生存空间,一如安徒生和吴承恩,慰藉了多少不同国界和民族的少年儿童! 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称职的儿童文学作家,必须具备“三心二意”,尽管这是一个在平时看来略带贬义的词,比起“一心一意”来,它似乎更顽皮和多动,不招人待见。 何谓“三心”?童心、诗心和爱心。 何谓“二意”?感恩意识、敬畏意识。 童心、诗心、爱心— 这是一个儿童文学作家基本的素养与品格,也是儿童文学作品存在与传世的根本 童心是一种接近美学范畴的定义。明朝离经叛道的李贽曾大力倡导过,他在《童心说》中写道:“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李贽认为儿童是人生的开始,童心是心灵的本源。心灵的本源怎么可以遗失呢?他指出,童心即真心,“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而人一旦不以真诚为本,就永远丧失了本来应该具备的完整人格。做人如此,作为为儿童写作的作家,童心的葆有尤其是创作之本。我特别敬重和喜爱的老作家丰子恺先生,画儿童,写儿童,对童心充满怜惜和真爱,他在一篇名为《儿女》的散文中这样感叹道:“近来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这小燕子似的一群儿女,是在人世间与我因缘最深的儿童,他们在我心中占有与神明、星辰、艺术同等的地位。”从李贽到丰子恺,中间有几百年的跨越,但对童心礼赞、对儿童尊重这一点上,应该说一脉相承。 童心是对一个优秀儿童文学作家的基本要求。平等而真诚地面对小读者,蹲下来与他们对话,而不是高高在上地教训指责,老气横秋地妄加批评,唯此才能让你的作品走进读者心中。 诗心是儿童文学作家的基本素养。苏联著名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在其名著《金蔷薇》中说过这样一段话:“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的诗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如果一个人在悠长而严肃的岁月中,没失去这个馈赠,那他就是诗人或者作家。”我非常认可这段话,儿童文学作家一定要有诗意情怀,要敏感、敏锐地发现生活中的珍贵诗意,并且能够用自己特殊的方式把这诗意借助文字传导进儿童的心里,要知道,孩子们可是对诗意有特别领悟力的人群。诗意固然离不开诗这种文学体裁,但真正的诗意要广泛得多,小说、童话、散文甚至报告文学都应该追求内在的诗意。诗意既是内容也是形式,是儿童文学好作品的一种重要品质,是对粗制滥造、率性写作的一种反拨。 一个缺乏诗心的儿童文学作家肯定不是好作家。郑振铎在《新月集》的“译者自序”中通过安徒生谈到诗心:“安徒生的文字美丽而富有诗趣,他有一种不可测的魔力,能把我们从忙扰的人世间带到美丽和平的花的世界、虫的世界、人鱼的世界里去;能使我们忘了一切艰苦的境遇,随了他走进有静的方池的绿水,有美的挂在黄昏的天空的雨后弧虹等等的天国里去。”这段话可视为对诗心的注解。 爱心是一个儿童文学作家的必备品格。冰心说过一句特别著名的话:“有了爱就有了一切。”她还说过:“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也不是悲哀。”冰心老人的一生是大爱的一生,她视孩子为民族的希望,祖国的未来,她用爱,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爱培育了中国几代人的成长。所以说到爱心,首推冰心,她是儿童文学界的老祖母,是这个队伍中爱心的体现和化身。 “爱”字的前面,我们可以加上若干关联字,譬如怜爱、喜爱、珍爱、关爱等等,爱是人类得以种族延续的重要原因,不过我更认可两个和儿童文学最贴近的爱:母爱与慈爱。母爱无疆,且无私;慈爱温暖着晚辈的身心,让他们无比感念,甚至涕泗交流。在儿童文学作家的辞典里,爱心是大写的黑体字,是身份重要的标志,不可能想象一个儿童文学作家是冷酷无情、自私卑劣的,爱心是检测剂,是方向仪,没有爱意充盈的儿童读物不可能存在,更无法传世。 感恩意识、敬畏意识— 这是放下身段、摆正位置的起点,也是以出类拔萃之笔为孩子们的灵魂打下坚实底色的动力 “三心”说罢话“二意”。“感恩意识”与“敬畏意识”其实是个老话题,但又是常说常新的话题。 “感恩感恩”,感谁的恩?我认为一是时代,二是祖国,三是党和政府,还有我们伟大的人民。身为儿童文学作家,30年来我目睹了一个弱小的文学品种曾苦苦挣扎的历史,以及因为党和政府的关怀使这一事业进入黄金期的不争事实。如果说忘记历史与过去是一种灵魂的背叛的话,感恩则是应对这种背叛行为最有效的手段。儿童文学作家从本质上说是真诚善良、感恩气质浓郁的一批写作者,他们知道在市场大潮中摆正和寻找自己的位置,也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为孩子们的灵魂打下坚实的底色。虽然社会乃至文学界同行中有“小儿科”的讥笑与嘲讽,但感恩意识促使他们定力十足,底气充沛,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双重发展使他们认识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所以如果说“儿童是永生的”“是人类伟大事业的继承者”(高尔基语),懂得感恩的儿童文学作家则是同样具有永生意义的伟大事业继承者的培养人,是诸多笔耕者中的出类拔萃者! “敬畏敬畏”,敬畏什么?敬畏传统,敬畏文化,敬畏历史,敬畏自然,甚至敬畏我们所观察与描写的对象—当代儿童。传统、历史与文化使我们拥有超拔的自信,五千年远古文明直到今日天地翻覆的巨大变化,为儿童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中国梦”的提出与“中国故事”的讲述,使我们拥有创作的动力与潜能。面对当代中国儿童卓异的成长环境与发展空间,我们唯有放下身段,以敬畏之心去深入了解、去真诚感知,进而才有资格认真描摹与刻画:从他们的心灵成熟到身体成长,从他们的个体生命到群体状况,从他们的快乐游戏到认真学习,从他们的家庭环境到社会氛围。这将是儿童文学作家面临的一次快乐的挑战,也是黄金时代中国儿童文学的一次注定的闪耀,一次命运的辉煌! 身为一名中国的儿童文学作家,我大声宣告:我自豪!同时希望有更多的作家加入这支“三心二意”的队伍。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